表面上風平浪靜,水底下盡是功夫- 問OISTAT國際劇場組織經理 魏琬容的10個問題

 

身處台灣唯一國際組織總部的魏琬容,近日晉升為OISTAT國際劇場組織經理。自台灣大學(NTU,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到紐約大學(NYU, New York University),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到台灣的國際劇場組織總部,外交領域合併藝術領域,在台灣走跳國際的魏琬容分享藝術行政不同面向,揭開國際組織工作的神祕面紗。

 

1)   你的工作,你喜歡嗎?有讓你討厭或不想面對的事情嗎?
聽起來很老派,但我真的熱愛現在的工作,討厭或不想面對的事情幾乎沒有。在OISTAT工作可以感受到「一點一滴讓世界改變」。OISTAT是國際交流平台,總部就是整個組織的行政中樞,沒了總部,組織就像沒心臟無法運作。在國際總部可以時時接觸到不同的人事物,非常適合我喜歡變動的個性。手上的每件事情,都可以發揮影響力,不同國家、不同領域的劇場人集合起來發揮長才,為同樣目標努力的感覺非常棒。

 

2)   今年30歲的你,曾經對未來茫然嗎?若有,你是如何擺脫那個階段?
從政治外交跨到表演藝術,我曾經感到很茫然,加上整個世界變動很快,上一代「一輩子為一個公司效力」的工作觀念已經無法適用,我們這一輩面對工作上的不確定感到茫然是難免的。前幾年我時常想著「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裡走」,某日偶然讀到一句話「make a career out of it」,在那一秒我突然間覺得眼前的迷霧都清朗了。我想,每天所做所學都會累積在自己身上,用這些累積的東西來開一條路,如果這條路沒有任何人走過,找不到前例依循也沒關係,朝著目標前進就好,勉勵自己「如果我走的好,也許這條路有一天會成為後人的指標。」

 

3)   在紐約主攻「藝術政治」(Arts Politics),主要焦點是什麼?
如果跟平常不接觸藝術的人說:「嘿,我是藝術家喔。」一般人腦海中浮現的畫面通常都是不修邊幅,叛離社會常軌,留長髮戴毛帽的怪人。紐約大學藝術政治所(New York University Tisch School of the Arts- MA in Arts Politics)正是希望扭轉此印象,培養對於政治/社會議題有獨特視角關懷的藝術家。我們相信「藝術不應該自外於社會,而應該發揮影響社會的力量。」Arts Politics一班十人,有爵士歌手、詩人、編舞者、演員、導演、文化政策研究者,彼此創作的媒材雖大不同,共通點是對社會議題的濃厚興趣,依據自己有興趣的題材創作或合作創作。教師群有數學家兼視覺藝術家,行為藝術家、後現代文化理論研究學者等。在紐約,藝術與其他領域的跨界是稀鬆平常的。 

台灣走過殖民、威權,人們對於「政治」兩個字的理解多半是「政黨政治」,甚至是更粗淺的「選舉」 -也就是「選黨選邊站」,因此很多人會喊出「藝術不要跟政治有關」,但我覺得這是非常可惜的,其實政治不只是政黨輪替,更是公共事務,也是一種價值選擇。比如說要不要選擇保護一個體制犧牲一個人的性命? (洪仲丘案);或者要不要用安全去換便宜與便利(核四案),政治一直都在你我身邊影響我們的生活,不談它不碰觸它,並不會減低它對你的影響,如果你不碰政治,等於是讓那些你不一定同意的人代替你做選擇,我們上超市的時候會斤斤計較食品成分,但是大事情上面通通交給他人決定,這不是很奇怪嗎?

 

4)   你曾經在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工作,是什麼樣的機緣到聯合國總部工作,主要工作做些什麼?可以跟我們描述一下在聯合國總部的樣貌嗎?
因為我是國際關係外交科系出身,在紐約的時候曾經有幸被外交部選派到我國邦交國諾魯(Nauru)駐聯合國辦公室,以諾魯代表團的身分到聯合國總部工作。因為這些友邦的駐聯合國辦公室編制不大,人力不足,無法應付聯合國會期的需求,這些小國就會向外徵求人力,跟我同期到諾魯代表團的兩位同事,一位是美國裔,一位是德國裔。當時我負責聯合國第五第六委員會,財政與法律部分以及亞洲會議,我的工作是參加會議、寫成摘要呈給諾魯大使,尤其是幾個重要關係國的發言(例如以色列)必須特別注意。
 
國際政治非常現實,如諾魯等小國主要都依著美國、以色列等國行事,但是到了投票的關鍵時刻,由於是一國一票、票票等值,因此小國的代表都會受到額外的關注。 

常有人問我「哇,那聯合國開會是什麼樣子?都像電影一樣嗎?」基本上會議室座位按照國家字母排列,因此我右手邊是尼泊爾(Nepal),左手邊是那米比亞(Namibia) 會議室的二樓是翻譯室,六種語言(中文、法文、英文、俄文,阿拉伯文、西班牙文)的口譯員在翻譯室中即時口譯,代表們可以戴耳機直接聽口譯員的翻譯,討論國際法的轄權、對於恐怖主義的對策等,有時是琢磨聯合國派駐前線的人員是否該領兩份津貼。這兩種議題凸顯了聯合國的性質,聯合國必須兼顧國際議題,也必須付出心力在行政細節,有些人批評聯合國體制龐大,花費太多,我想這些批評並不公允,國際組織的行政維繫不比跨國公司是由上到下的指揮系統,而是許多平行的溝通工作,表面上風平浪靜,水底下盡是功夫,這些功夫都得靠經驗累積與傳承。

 

5)   在工作經驗裡,你認為自己最大的學習是什麼?
台灣的制度懲罰犯錯,錯一題扣一分,少一分打一下,在這樣的訓練下,不自覺的深怕犯錯,反而失去了嘗試的機會。學會擁抱失敗,別怕繞遠路,是我最大的學習,接觸到新的業務不可能一下子就很順手,前期的嘗試與摸索是必須的,如果因為怕犯錯而錯過新機會就太可惜了。

 

6)   現在的工作,最有趣的學習是什麼?
OISTAT的會員來自世界各地,六個委員會(劇場技術、劇場設計、出版與資訊、研究、建築、教育)的主席都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背景,透過國際會議、展覽等活動交流,除了吸收各國專業的想法與概念,也可以透過工作了解他國文化的視角,彷彿一夕之間增進十年功力,令人興奮。我日常接觸對象有各國劇場人、學術單位、政府單位等,每個群體關心的重點不同,如何抓住對象的需求?如何設身處地為不同對象著想,也是有趣的課題。

 

7)   面對新的職位,你認為你接下來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接下來的挑戰是如何加強OISTAT品牌定位、強化與會員之間的聯繫、傳遞核心價值。資訊爆炸的社會,有趣的事情太多,人們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走,需要花更多心力去維繫會員,我想這不光是OISTAT面臨的問題,全世界許多國際藝文組織都面臨同樣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如何讓大家緊密相連,共同永續經營組織。OISTAT走過45個年頭,過去曾經有許多輝煌事蹟,也有許多戰功彪炳的長輩,但該怎麼吸引更多年輕世代參與,如何持續傳遞核心價值將是挑戰。

 

8)   在國際總部工作,跟在其他地方工作,有很大的不同嗎?不同在哪裡?同樣,又在哪裡?
相同處在於皆為處理「人」的問題,有些原則是通用的,保持禮儀,尊重專業,不管走到哪個文化都適用。迥異之處在於隨時要跟各國的人合作,各國視野、 視角或處理事情的方法都不同,讓自己常一驚,「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處理法或是看法。」例如,台灣的選舉制度設計以「防弊」為考量,當我們在處理OISTAT選舉時也很自然會這樣思考,因而設立了重重防弊措施,但荷蘭的同事們便說「為何要這麼複雜?大家都很誠實的。」正因如此,時時都有新刺激,思考模式不會僵化,可以保持彈性,不斷吸納不同的觀點,活化思考力。

 

9)     在一個國際總部設在台灣,與一個國際總部設在紐約,工作模式有很大的不同嗎?
聯合國與OISTAT工作模式不同主要在於國際組織的性質,聯合國因為各國的利益不盡相同,因而要花很大的力氣找出「共同利益」的最佳解,需要很多檯面上及檯面下的運作。OISTAT宗旨很明確,不像聯合國需耗費很長時間找尋共同利益,我們是一個促進交流分享為目的全球性表演藝術設計師與劇場技術平台(a global network of theatre makers celebrating design & technology in live performance),每個專案具體作法有哪些?怎麼做?怎麼分配工作?誰可以在日常工作之外多擔負一點任務?需要大家集思廣益,磨出最佳作法。總部時常要協助夥伴們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找到最佳作法,必須有很多很多的溝通、很多很多的email對話,把大家導引到同一個渠道上,力往一處使,事情才會順利。

 

10)      據說總部會移駐,若不在台灣,你會需要跟著移動嗎?
OISTAT總部成立於捷克布拉格,後來移駐荷蘭阿姆斯特丹,2006年因為許多台灣劇場前輩的努力爭取,移來台北。我們的合約至2015年底。原則上總部不在台灣之後,目前總部工作人員不會跟著移動,而是改由下一個地主國招募工作夥伴。當然對我們來說會覺得有點可惜。但我們正在爭取總部留駐台灣。不過換個想法,透過總部的移動,讓總部所在區域獲得深度的國際資源與曝光,同時讓國際深入了解該區域的文化。不斷的移駐,也是種深度的國際交流,是真正的全球組織,比較沒有單一文化思維。就組織營運來看,這極具挑戰性,會因為不同文化背景的總部,營運方式與思維定會有些不同,這也算是每十年給全球會員來一次文化震撼吧。

 

原文出處:in.notes #1 藝術行政專刊 一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