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OISTAT國際劇場組織經理魏琬容
文章來源:【Art Plus雜誌】2014年11月號

Inhotim (發音印佑慶in-yo-chim) 位於巴西東南方布魯瑪迪紐(Brumadinho),是巴西最具特色的當代美術館之一。 

飛機降落於美景市(Belo Horizonte),自機場驅車前往Inhotim約需兩小時車程,車行於平緩起伏的丘陵地,一路蜿蜒,車輛逐漸稀少,房舍逐漸低矮,當地人或騎馬或駕駛舊車擠在狹窄泥土路,不時有雞隻漫步路肩,很難想像在偏僻鄉鎮竟有享譽盛名的美術館。 

用「美術館」形容Inhotim總覺得不大貼切,不同於一般美術館多半為室內空間,Inhotim屬於開放式博物館(Open Air Museum)。佔地高達五千英畝,已開發三千兩百英畝,包括植物園以及藝術園區兩部分。原址為創辦人柏南度帕斯(Bernardo Paz) 的農莊,供私人藝術收藏,後經知名巴西景觀設計師羅伯托布雷馬克思(Roberto Burle Marx)設計地景,轉為對外開放。2006年開幕以來Inhotim積極延攬各路國際策展人以及經營人才,打造獨一無二的藝術園區。

親民的當代藝術公園

走進Inhotim ,湖光熠熠,一隻水鳥優雅的滑過水面,綠樹扶疏 ,陽光明媚,各色花朵迎風搖曳,熱帶特有的爬藤植物攀樹而上,臉盆大的葉面令人想起童話「傑克與魔豆」,高聳林葉篩落陽光,一地斑駁金黃。走過湖畔小徑,園區的入口處擺了中國藝術家張洹的《龜馱碑(愚公移山)》—一個人面烏龜揹著石碑,石碑背後刻著《列子•湯問篇》愚公移山寓言。 

園區中珍稀植物與大型藝術作品相映成趣,參觀者可以在植物園、藝亭、大型藝術品中間漫遊。其中不乏Chris Burden、Matthew Barney、草間彌生等知名藝術家作品,更有許多巴西當地藝術家之創作。由於空間廣、創作彈性大,藝術家看似瘋狂的點子都有可能在此成真,許多大膽的作品應運而生,比如Aitken Doug的Sonic Pavilion就是歷經五年的研究,最後才在Inhotim落實的作品。有些作品尺寸大到需專門蓋一個空間才能容納,或是本身即是一個空間,參觀者不再是走馬看花似的逛過一張張畫作,而能實際上「進入」作品,感受藝術。Inhotim收藏了千餘件藝術作品,包含畫作、攝影、雕塑、裝置等,礙於篇幅,僅簡介三個作品。

Sonic Pavilion (2009)

藝術家Aitken Doug在Inhotim山丘上用玻璃以及鋼材建了Sonic Pavilion,一個饒富趣味的大型裝置藝術作品。Doug挖了一個深約200公尺的洞,透過麥克風收集並放大地球的聲音,觀眾走進這空間,將會聽到一陣一陣低沉而絕不重複的低頻聲音從地板中心的孔洞傳出。玻璃亭子四面貼上特殊的反光塑膠,觀眾只能直視前方景色,眼角餘光所視範圍是模糊的,少了視線干擾,可專心感受地球的聲音。

Beam Drop Inhotim (2008)

藝術家Chris Burden為了Inhotim重現1985年在紐約Art Park的作品Beam Drop。從45公尺高空把100根鋼材往下丟,插到三公尺深的水泥地基上,被喻為是一個「反建築」的宣言。

當代藝術館空降小鎮布魯瑪迪紐

Inhotim營運之前,布魯瑪迪紐原本只是偏鄉市鎮,一片茫茫紅土,土壤不肥沃亦缺少水源,鎮民需要出外找尋工作機會,極少外來訪客,鎮上沒有旅館,如今鎮上數個旅館可提供兩千一百個房間。Inhotim的一千兩百名員工中有百分之八十為布魯瑪迪紐當地人,由於小鎮規模不大,由外地移居而來的員工多半選擇住在美景市,為了符合龐大的通勤人口需求,美術館有五台專屬員工巴士,定時從美景市接送員工上下班。

縱然如此,直到今日布魯瑪迪紐仍給人蕭瑟荒漠之感,但一轉入園區,映入眼簾是現代化的超大停車場以及齊整的標誌「歡迎來到Inhotim」。也因為與周邊社群顯得格格不入,Inhotim特別用心經營與當地社群的關係,設有教育系列供六歲至高中的學生學習藝術,Inhotim去年即與紐約的New Museum合作,遴選孩子送往紐約進行交流,對於布魯瑪迪紐的孩子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在許多當地人的眼中,創辦人帕斯帶來工作、帶來繁榮、為孩子帶來更好的機會,簡直如同上帝一般。其中一位員工便微笑道:「以前帕斯提出他的想法時,我們都覺得他瘋了,但是看看四周,現在他說什麼我們都會相信。」 

在每週二免費入場日,許多當地居民攜家帶眷走進Inhotim,很多參觀者原本只是為了參觀植物園,由於Inhotim中各式植物與藝亭錯落有致,無形中讓當代藝術成為閒暇生活體驗的一部分,接近藝術不再是一件苦差事。

這兒不是美術館,是一種心靈狀態

創辦人伯南度帕斯出身並不富裕,早年做夥計,而後白手起家經由礦業致富,在藝術家好友Tunga推薦下開始收藏當代藝術,他雙眼如鷹神采奕奕,一頭搖滾明星式的齊肩白髮,談到興奮之處不時大力揮動雙手。帕斯的英文表達能力不錯,雖然備有英語翻譯,但是當翻譯人員試圖解釋帕斯的話時,他往往不耐煩的揮揮手,堅持自己的用詞,侃侃而談他對於生活的看法。

談到Inhotim之創立,他強調這裏不只是一個美術館,而是一種心靈狀態 (Inhotim is a state of mind), 傳統美術館冷冰冰的空間設計,讓到訪美術館的人必須畢恭畢敬繃緊神經,接近藝術變成令人疲勞的事,但Inhotim不同,Inhotim可以讓到訪者「重新找到自己、重新找到生命。」

帕斯極度排斥大都市的生活型態,大都市的交通、汙染、壅擠令他厭惡,他不斷強調「生活」的本質,來到Inhotim的人心靈將會被洗滌,進而反思原本生活諸多不合理之處,他表示許多藝術家們到訪Inhotim後,受到這裡的氣氛所感動,主動表達願意於此展出作品。

「在未來,人們將不需要住在大城市。」帕斯相信未來透過科技,人們可以住在自己的小天地中,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他強調收藏藝術不應該僅僅為了個人享受,應分享給更多人。城市中狹小的空間無法滿足其創作需求,而Inhotim有足夠的土地與資源使這些想法成真。 

談到Inhotim對於當地社群的影響,帕斯坦言當地社群仍在學習如何跟Inhotim共生共存,話鋒一轉,他直言­「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討厭我,因為我作了他們不敢作的事情」,不難看出他的傲橫之氣。
 
至於Inhotim的下一步,帕斯手指遠方比劃著一樁樁正在進行的工程。飯店即將完工、接下來要蓋數個藝亭收藏更多作品、附近將會有一座機場、新的聯外道路也將完成,顯然Inhotim正大張旗鼓擴張。帕斯的野心不僅僅如此,除了開放民眾參觀,帕斯希望近一步規劃一個「生活空間」,讓藝術家或是學生藝術家可以住在園區,被當代藝術作品所環繞。 

對帕斯而言,Inhotim顯然不僅僅是個藝術園區,而是他一手打造的王國,他就是Inhotim之王,透過這個園區說服世界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新任執行長葛拉西擘劃「全新體驗」積極納入表演藝術

相較於創辦人如搖滾明星一般的架式,Inhotim執行長安東尼奧葛拉西(Antonio Grassi) 顯得溫和許多,甫於2013年上任的他出身影劇圈,演員起家,曾任巴西多個重要文化職位,也是巴西重要策展人之一。葛拉西主要任務在於「為Inhotim找到新的語言,帶來全新的體驗,」(To find new language for Inhotim and to bring in new experience) ,作者拜訪當日,Inhotim首度邀請舞蹈演出,由巴西編舞家Deni Lima為Inhotim量身打造作品。 

而與舞蹈家合作只是Inhotim跨足表演藝術的第一步,在葛拉西的策劃下,Inhotim將有一座湖上的環形劇場於2016年開幕,暱稱「水面下的夢境」(Dream Underneath) ,預計將有一萬五千席,每年固定一季由Inhotim策展,並接受客席藝術家或是策展人申請,可供音樂會或戲劇演出。

碩大園區 挑戰經營者策略

一千兩百個員工,五千英畝的土地,究竟要如何管理?執行長葛拉西笑答:「這很富挑戰性,真的。」Inhotim每年參觀人數皆不斷增加,去年有四十萬人次到訪,今年預計可達五十萬人次,其中約有百分之二十為外國旅客,由於Inhotim園區沒有圍牆,僅靠植物圍繞,每天光是清場就是一個大工程,員工必須一區一區巡視,讓訪客慢慢前往出口。每到五點半,全園熄燈,沒有任何人工光源,所有工作人員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不然就必須獨自摸黑在山區過夜,傍晚時分員工陸陸續續自園區離開,彷彿放學一般熱鬧。
 
Inhotim的工作人員以上衣顏色區分工作範圍:綠色是教育部門、湖水藍是生態保育、淺綠是藝術部門、白色為接待人員、淺黃色為廚房飲食部門、灰色為技術維護部門等等,遠遠地光憑顏色即知道工作人員所屬部門,一切有條不紊。許多工作人員看起來都極為年輕,年紀約在二十多歲左右,一問之下方知Inhotim乃是很多人的第一份工作,Inhotim也提供完整的在職訓練,包含活動管理(event management) 、教育推廣等,在這裡,初出社會的新鮮人有機會接觸多樣不同的業務,打下職涯基礎。
 
Inhotim每年營運預算高達兩千萬美元(不含工程花費),主要收入來源為創辦人的支持、其他贊助以及門票收入,目標是三年內達到每年一百萬人次,並於五到六年內可以達成財務自足,唯執行長亦坦言這個目標並不容易。
 
品牌定位—結合當代藝術與植物園
 
問及Inhotim的品牌定位,葛拉西微一沉吟:「Inhotim是唯一結合植物園以及當代藝術的美術館。」Inhotim的當代藝術部門與植物園部門各有獨立的研究單位、策展團隊,以及教育部門。當代藝術與植物園的策展團隊時時開會溝通,以確保園區品質。Inhotim也和國際知名美術館建立合作關係,包含紐約的MoMa, New Museum,倫敦的TATE等。包含Eungie Joo 等策展人即從New Museum延攬而來,透過與知名美術館建立夥伴關係,Inhotim希望能在藝術圈站得更穩,打響名號,讓更多人認識Inhotim的獨步全球「當代藝術結合植物園」之模式。
 
談及當代藝術,一般人總想起倫敦、紐約或是巴黎。想到巴西,腦海裡總抹不去足球與森巴。Inhotim力抗地理位置因素,一躍而成為巴西首屈一指的當代藝術館,其野心與策劃能力令人佩服。 然而地處偏遠的Inhotim,是創辦人以礦業致富而建立,礦業傳統上被認為是榨取自然的一種方式,對照Inhotim強調「保育」之主張,不免有些矛盾。初看Inhotim景色令人驚嘆, 一草一木皆精心安排,但靜下心細究,卻有過度人工之遺憾。

 「打造藝術夢土」與「融入當地社群」之間的最佳平衡

對於藝術家而言,Inhotim是夢土,是應許之地,在Inhotim,任何瘋狂的點子都有可能成真。 

對於許多巴西民眾而言,Inhotim更是一扇世界之窗。有了Inhotim,布魯瑪迪紐的學童與紐約市的孩子一樣可以親炙大師作品,真正落實文化平權。尤其當代藝術教育著重感受與啟發,看看來往孩童的歡樂笑靨,說不定下一個震撼藝壇的巴西藝術家就誕生於此。在「打造藝術夢土」以及「融入當地社群」之間,Inhotim不斷尋找最佳平衡,出色的團隊加上規劃完整成功的藝術教育,讓Inhotim成為連結一般大眾與藝術家的重要節點。

下一個Inhotim的可能性

Inhotim的成功模式已吸引各國注意,Inhotim的經驗可否複製到其他土壤,無疑是很多人想探詢問題。採訪當天,有一隊廣東視察團正向Inhotim取經,希望移植Inhotim模式到中國。訪問接近尾聲,天色漸暗,遠處傳來陣陣狗吠,工作人員微笑:「那是閉園後用來巡邏的犬隻」,一語提醒我們Inhotim是個藝術園區,有圍籬疆界、有營運時間,時間到了,人們猶如夢醒一般必須離開這藝術伊甸園,各自回到現實生活。 

夕陽斜下,緩步出園回頭望,中國藝術家張洹的《龜馱碑(愚公移山)》顯得意味深長,畢竟Inhotim活脫脫就是一個愚公移山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現代的愚公不再需要代代努力,僅需要一人的意志,十年即可將一個偏僻山頭變成揚名世界的藝術園區。